没人看的B站UP主墨茶之死，让我看到流量背后的冰冷逻辑

生活报首席评论员 静伟

最近的心头，常常浮现起一首暴露年龄的歌：“没有花香，没有树高，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，从不寂寞，从不烦恼，你看我的伙伴遍及天涯海角……”

年少时听这首歌，从来没觉得有什么问题，但当我在一个午夜，看到没人看的B站UP主墨茶之死的消息，有感于他生前冷落、死后喧嚣的经历，让我忽然感受到一种巨大的孤独和悲伤。墨茶，不就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吗？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，又怎么可能从不寂寞？从不烦恼？虽然生逢一个流量海海的年代，但对于这个生前只有不到200个粉丝的UP主来说，“遍及天涯海角的伙伴”，只是一种渴望难及的奢望。

22岁的他，死得好孤独啊！古人说，“亲戚或余悲”，而他可能连余悲的亲戚都没有。个体的性格与疾病、家庭的矛盾与纷争、社会的暴击与冷落，让他把全部的爱与孤独、希望和失望都放到了网上，然而，遗憾的是，在流量的汪洋大海中，他就像一个困守孤岛的孤儿，只能望梅止渴，坐以待毙。

没有人肯多看他一眼。

“他会为了自己终于有了100个粉丝开心地发动态庆祝，会因为自己身体不好停播的时候给粉丝道歉，甚至就连在直播时晕倒在电脑前之后，醒来的第一句话也是致歉。

但最残酷的地方是，所有的这些动态，他的每一条感谢，他的每一次致歉，他在深夜鼻血不止的悲鸣，他想要吃草莓的临终愿望，在发出动态的当时，他得到的回复和点赞都无限接近于零。”

这个世上最大的不幸，不是你痛苦、孤独，而是你的痛苦和孤独无人看见，无人听见。

这就是这个流量时代最吊诡的地方：一方面，互联网和流量会放大很多声音，甚至大量杂音；但另一方面，如果你和你的故事普通得就像一棵小草，可能你喊破喉咙也没有人能够听见。真的就是小草的呐喊。

更为吊诡的是，在墨茶生前，无论他怎么努力，怎么挣扎，都只能在流量的冷宫中“斯人独憔悴”，但死后，却开始倍受流量的宠爱，在写这篇文章时，我看了一下他在B站上的号，已经有152万人的关注了。

多么荒唐又是多么悲凉的现实：孩子死了，来奶了。

生前的他，活得是多么的艰难啊！即便是一片1.84元的药，他也要分三次付款，每次只买一片；他从小到大都没有在冬至这一天吃过饺子，在生命结束前的最后一个冬至，他才知道冬至要吃饺子；临终前的倒数第二条动态，他可怜兮兮地说：“特别特别想吃草莓，可惜草莓太贵了。”

如果但凡生前，他能获得如今流量的一半，哪怕只有三分之一，也不至于活得这么惨啊！

有医生说，墨茶去世的原因可能是酮酸症中毒，而这种糖尿病并发症，是病人处在长期饥饿，摄入能量不足时产生的症状。

墨茶生前面临的，不仅是生理上的饥饿，还有情感饥饿和注意力饥饿。

他就像希腊诗人卡瓦菲斯的诗中说的：“我在这些黑暗的房间里度过了一个个空虚的日子，我来回踱步努力要寻找窗子。”然而，没有窗子。

他不懂炒作，不会讲故事，更不会煽动情绪，也就更不可能有什么资本和团队在背后支持他。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，注定就只能自生自灭，一棵小草的悲欢和命运，谁会在意呢？

这就是流量世界背后的冰冷逻辑：流量流向的地方，不是你有需要，而是你有所谓的价值。

流量是势利的，有时就像一个拜金女，嫌贫爱富；有时更像一个渣男：喜新厌旧。

在流量世界里，同样存在着马太效应：强者愈强，弱者愈弱，富者更富，穷者更穷。在网上，人们会为富人打赏，会为名人点赞；明星的一个喷嚏，都可能会上热搜，普通人的大声呐喊，却只会被视作空气；你是大V，哪怕放个屁，都有无数人来吹捧你放得有道理，你是小号，哪怕你说得再有道理，屁都不如；你越光鲜，就越有人锦上添花；你越寒酸，就越没人雪中送炭。

从这一点来说，网络世界和现实世界是一样的：贫居闹市无人问，富在深山有远亲。

正如莫言在《蛙》里说的：“某些地方炮火连天，尸横遍野；某些地方载歌载舞，酒绿灯红。这就是我们共同生活的世界。”在网络世界也同样如此：某些地方喧嚣热闹，繁华过眼；某些地方寂寞冷清，无人问津。

对于大多数普通人来说，除非有一种可能，那就是你的故事或声音，偶然能够触发大众的情绪，在流量的世界里，从来都是得情绪者得天下，得情绪者得十万加。但这就像中彩一样，充满了不可测和侥幸。

甚至有些人，需要付出生命的代价，比如死去的墨茶。

他的死去，让他普通的一生，忽然有了故事性和新闻性的结尾，或者说，那故事结尾时的光芒，忽然照亮了他惨淡的一生。因为有了死亡的加持，又恰好触动了情绪的暗流，让流量终于“发现”了他最后的“价值”和“营养”，遂澎湃汹涌，向他流去。

然而对于一个死者来说，这“哀荣”又有什么意义呢？那些蜂拥而至的感动者，是在别人的故事里流着自己的泪，而故事里的人，已无知无觉。

还是正如卡瓦菲斯的诗：“回忆它们原来的光使我悲伤。”

在流量世界冰冷的逻辑里，还有一个让人憎恶的地方，那就是你靠流量得到一些东西，流量也会让你失去或者强加给你一些东西。

丁真还算是幸运的，他因为与摄影师的一次偶然邂逅，让他纯净的笑脸幸运地被这个世界“看见”，更确切地说，是被这个世界的女性“看见”，因为可能恰好契合了她们的“审美想象”，又恰好在流量的世界里，还有一个潜规则，那就是得女性者得天下。不管怎样，丁真因为他的这份幸运，还算暂时得到了一个好的结果。但即使如此，他还是在从一个普通人的爆红之后，承受了不少非议和压力，感受到滚滚流量中暗藏着的风刀霜剑。

之前在质疑中死去的B站UP主“抗癌一哥”虎子，还有最近“用死证明了自己的病”的UP主松饼君，哪个不是在生前都领略过这个世界满满的恶意？他们通过流量获得的那点儿微薄的收益，可能都抵不过他们遭遇的伤害和痛苦。

即使死去获得流量的墨茶也难逃此劫，不也有人从他生前发的游戏视频和截图，找出他所谓“歧视女性”的“证据”吗？甚至说出“不就是死了一条蛆吗”、“活着也是剥削女人”这样恶毒的话来。可想而知，即使他生前爆红，也一样逃不过这些谩骂和攻击。

不是否认流量，流量确实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力量，流量也确实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，很多事的走向，但是，流量存在的这些冰冷逻辑，确实是它的先天之“病”，我们不能熟视无睹，更不应随波逐流。尤其是那些掌控、管理着流量的大平台，他们是有责任也有能力多少改变一下现状的。在推送机制上，至少别那么功利，在监督管理上，至少能少一些恶意。

归根结底，流量的背后是人，是这个世界，我们希望，流量世界和现实世界的双向流动，最终，能够汇成一个温暖的循环。

哪怕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，也不该在无声无息中死去，甚至我们都不清楚，那无声滑落的，是露水，还是泪水，亦或是自己给自己的，一点儿可怜的流量。我们可能都已经忘了，他们，也是后浪。